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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四章 對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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追月微微嘆了口氣說:”這些皇子自出生起就被一大群奴仆驕縱著,又從小浸淫於宮廷的爾虞我詐,他們哪有機會去體會民生疾苦,又豈會有為國為民的胸襟呢?倒有一個皇子,也算是因禍得福,從小不在宮中長大,博學有才,是真正懷有慈悲之心的人。只可惜口不能言……“說完追月看著李繼,果然李繼訝異之色驟現:“大祭司說的莫不是十七皇子奕正?”

追月非常清晰地回答道:“是,他是最合適的人選。”

李繼父子對望一眼,李繼沈吟不語,李明非忍不住說:“自古以來,何曾有過啞巴的皇帝,只恐天下嘩然,成為笑談吧。”

追月說:”相爺,將軍,能不能作我們先不下斷言,不如這樣,我來安排兩位先見見這位十七皇子如何?“

李繼說:”要說這些皇子中最難見到的就是這位十七皇子了,他只有在每年神廟祭祀的時候露面,連帝後壽辰,也是特許他不到宮中賀壽的。而平日裏完全閉門謝客,如同和尚閉關修行一般,不知大祭司有何手段,可以見到這位十七皇子?“

追月說:”當初在受封大祭司的慶典上偶遇十七皇子,那時便慶幸奕氏一脈竟還有這樣厚德之人,後來探知他會在每年母親、妹妹和祖父的祭日出門祭掃,便化作一個老和尚與他交談。自此以後,他每隔十日便來拜會我這個老和尚,後日就是第十日,到時我將你們也變成兩個游方的和尚,你們不妨先談談再說。“

李明非啞然失笑,說:”可他不是口不能言嗎,如何交談呢?“

追月淡淡一笑,說:”到時便知。“

竹笙,八歲就進了平陵申的府邸,作了皇帝寵愛的嫣嬪平陵雪的哥哥平陵鶴的書童。可就在那年,嫣嬪和兩位小公主相繼亡故,病得奄奄一息的十七皇子被送出宮,來到祖父平陵申的身邊養病。可一年多後,平陵申也病故,已經失音的十七皇子奕正,便由舅父平陵鶴撫養。於是十歲的竹笙從那時起陪伴著九歲的十七皇子奕正,如今已經走過了十四個年頭。在竹笙心中,把奕正當弟弟一般呵護照顧,因為與奕正交流都要靠寫字,所以奕正都要竹笙和他一同讀書,竹笙雖不如奕正那麽博學廣攬,倒也裝了一肚子的學問。

十四年來,竹笙陪著奕正每日除了讀書就是習武,而奕正平日極少出門,更不見任何訪客,甚至連婚事都拒絕。已到適婚年齡卻未成婚的皇子也就只有奕正一人了,連皇上也不知何故聽之任之。竹笙便有些懷疑奕正怕是有了出家的念頭。這個懷疑在最近就更強烈了,因為自從那日隨奕正出門祭掃,偶遇一個老和尚,奕正與那和尚相‘談’甚歡,竟然打破不出門、不見人的成規,每隔十日就去見那老和尚,還不讓自己跟著。竹笙真怕會有一日,這個像是弟弟的奕正從此一去不返,再無相見之日了。

今日一早,竹笙備好馬,心情沈重地看著便服的奕正躍馬揚鞭,絕塵而去,沒精打采地回府去了,而此時的奕正卻並沒有察覺竹笙的心思,還以為不讓他跟著,他在擔心自己的安全而已。

”能出什麽事呢?一個沒用的啞巴,還會吸引任何人的註意力嗎?竹笙太多慮了。“這麽想著,奕正嘴角露出了自嘲的微笑。十四年來,從不見陌生人的奕正,自從那日與大祭司追月有了一次邂逅,心中竟然有種莫名的躁動,好像一池靜水,突然被風吹起陣陣漣漪,這漣漪越來越大,攪得池水再也無法恢覆平靜了。不久之後,給母親掃墓的途中遇到一個眉毛皆白的老和尚,竟然不再戒心重鎖,‘談’了足足兩個時辰,仍意猶未盡。老和尚自稱法號慧因,佛學淵博,談吐風趣,更兼通古知今,就在不遠處山中一個極為簡陋的小廟中修行,寺中只有他一人。於是奕正主動提出能否到寺中拜望,老和尚欣然相邀,這樣一來二去,竟成了定例,為了不讓外人打擾,奕正竟連從不離身的竹笙也不讓跟著,倒讓竹笙提心吊膽的。

奕正來到廟前,將馬拴在外面,自己快步進了門,卻意外看見小院中竟有三個和尚。慧因大師和一個和尚在對弈,另一個年紀輕些的大和尚站在旁邊觀棋。三人聽到聲音都向這邊看來。奕正雖見有生人,卻也是出家人,便只略停頓了一下,走到三人面前,合十見禮。

慧因大師笑呵呵站起來,向兩個和尚說:“這位就是老衲說的那位伊施主(奕正一直隱瞞身份,化名為‘伊正’),年紀雖輕,修為不淺吶!”,又對奕正說:“伊施主,這兩位是老衲故交,善果大師和寂遠大師,前日游方路過此處,來看看我這個老和尚圓寂沒有。我說近日有個伊施主常來小廟參佛,菩薩跟前得有人打掃支應,就一時給耽擱了。他們還不信。今天你要不來,老和尚我的清白可就沒了!”幾人輕松一笑,原本陌生拘謹的氛圍立刻變得親近活躍了許多。

慧因對奕正說:“你來得正好,我那後院的菜園子才澆了一半,就讓他拽過來下棋,我得趕快去澆菜,晚了我那些菜就得給我臉色看了!”說完也不管奕正的反應,就一顛一顛地跑了。

善果大師微笑著對奕正說:“阿彌陀佛!施主請坐。慧因大師是見要輸棋,腳底抹油了。這殘局就撤了吧,我們重新開盤如何?”

奕正看了眼棋盤,擺擺手,隨手拿起靠在桌邊的竹竿,在桌旁一方特意辟出的沙地上寫道:“不必,有始有終,下完吧。”

善果大師笑著點點頭說:“善哉,請施主落子。”

奕正執黑,看著棋盤想了會兒,又寫道:“大師好意心領了,應該是大師落子。”

善果大師看了一眼觀棋的寂遠大師說:“施主好眼力,看來老衲要小心應付了。”一時間小小院落悄然靜寂,但聞清脆的落子之聲。

奕正下得很快,善果大師則越下越慢。時間不太長,棋已收宮,算來奕正輸了一目。善果大師說:“施主吃虧了,要不是給慧因大師收拾爛攤子,輸的定是老衲了。”

奕正淡淡一笑,在沙地上寫道:“黑白分你我,輸贏在取舍。大師的棋謀算精到,伊正受教了。”

善果大師眉峰一挑,接口說:“依施主看,如何取舍才穩贏不輸呢?”

伊正微一沈思,寫道:“取不望贏,舍無關輸,心中無輸贏,落子有取舍,取便是舍,舍自有得,此乃弈之妙趣也。”

善果大師眼光發亮,點頭道:“施主所言精妙,只是既然有了棋盤,分了黑白你我,不為輸贏,又如何取舍呢?”

奕正用掃帚緩緩抹去沙地上的字跡,清晰寫道:“輸贏在心,則患得患失。取之有道,舍而棄貪,心無旁騖,意無雜念,輸贏但為取舍之結果,取舍源於大自在心。”

善果大師笑了,他覺得自從自己居於朝堂之上,除了回家面對妻兒,他從未像今天這樣笑得發自內心。

旁邊觀棋的寂遠大師,合十道:“阿彌陀佛,施主之言大善!不知施主可否願與貧僧對弈一局?”

奕正含笑回禮,又做出了延請的手勢。小院恢覆了平靜,微風拂過,日暖如春。清脆的棋盤落子之聲讓這裏恍惚如方外世界,不染塵埃。然而觀棋盤之上,正是疆場廝殺,波訐雲詭,於無聲處卻有金戈鐵馬,攻城掠地。終於,最後一子讓塵埃落定,寂遠敗了,卻笑了,輸得心服口服,笑得舒心暢意。

奕正寫道:“大師承讓了!大師棋風淩厲,脈絡粗獷,這一弈下得痛快!”

觀棋的善果大師道:“這個和尚出家前是個領軍打仗的,如今還是六根不靜,下棋還跟上了沙場一般行兇鬥狠,施主直言無妨,莫須留情!”

寂遠接口說:“如貧僧看,這棋盤如戰場,攻防易勢,謀局布陣,如出一轍。看得出來,施主是熟讀兵書的,貧僧所言不差吧!”

奕正一笑,持竿寫道:“別無所好,唯愛讀書,雜七雜八,兵書也看,不過紙上談兵,空談而已。”

寂遠有些興奮,說:“善哉!空談好,空談何妨!施主以為,用兵之道,貴在何處?”

奕正揮桿疾書:“兵者,兇器也。上上之兵,自然是不戰而勝。若非得已,謀局為要,布陣其次,知己知彼,出奇制勝。”

寂遠又問:“如果,雙方對陣,一方處於明顯的劣勢,敢問施主,可有取勝之道?”

奕正一邊用掃帚將沙地抹平,一邊思考,徐徐寫道:“勝負,非一戰可定,亦非人之多寡,勢之優劣可定。正義之師,縱然力薄勢單,屢戰屢敗,只要堅守道義,民心所向,天道所酬,置之死地而後生,再兇殘的惡魔也畢竟是魔,勝負生死可在頃刻之間。堅守道義,佐之以術,便是制勝之道。”

寂遠目光炯炯,與善果對視一眼,說:“施主棋藝高超,寂遠心服口服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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